人神与尻神

纪征瀚北京中医药大学

人神与尻神是针灸书中较为多见的两类“神”。宋人范成大《灼艾》诗中亦云：“血忌详 涓日，尻神谨避方”。而人神与尻神禁忌，均属于时间禁忌，被广泛应用于内科诸疾、痈疽 疮疡、翳障眼疣、白喉喉痹及儿科的种痘。此外，房事养生中也有人神之戒。

关于什么是人神，各家说法不一。

当代研究者认为人神是人的元神I、生命现象或规律2、神灵3、形体与神气，也有人把 《外台秘要》中的“逐日人神禁忌”与第一部针灸日忌专书《黄帝虾墓经》中的“人气”作

1杨建宇、魏素丽.人神避忌略论.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，2005, 11 (11)：812.

2 丁彰炫.论“神”的系统性.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，2001, 7 (2)：3.

3李磊.针灸日时知避忌——试论针灸日时避忌的原则和方法.上海中医药杂志，1995 , 6 ：26.

"王宇恒、常存库、黄寅谦.针灸疗法禁忌症的历史探究.针灸临床杂志，2005, 21 (7)：50.

237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'比较，结论是：人神就是“人气”，即人的气血.。1但是，由于两书的相关文字存在较大差异, 这种二者等同的说法值得商榷。

我们来看看古人的诸般说法。

《诸病源候论》云：“妊娠十月，五脏俱备，六腑齐通，纳天地气于丹田，故使关节人 神咸备”。[1] [2]《颍阳书》中说：“童子者，人神至精也，精则成圣，荡则成愚”。[3] [4]《老君太上 虚无自然本起经》则说“神入骨肉形，为人神”，是“五道” 4中的“二道”。[5] [6] [7]《天宝历》说 人神就是人的神识。6宋代的《素问遗篇》中，黄帝提问中的“人神失守”在岐伯的回答里 变成了 “神明失守”。7《医门补要》认为人神是“人身气血会聚之源”。[8] [9] [10] [11]

综上可知，人神实际上就是人之神，这个“神”与中国医学中的“形神”之“神”并没 有什么两样，也是人体生命活动的概括。

“人神”的问题比较好说，“尻神”相对来说比较复杂，后人多缄口不言。明人高武认 为其部位实在难以理解：“尻尾底骨即臀尖；日尻神，则是臀尖神矣。何人之一身，独臀尖 为神乎？ ” 9当代有研究者考证，“尻”是“尻”（“居”之古字）误写。及如果这种说法成立 的话，九宫尻神禁忌中的“肩尻”就也有误写之嫌，而“肩居”则更令人费解；另外，虽然 在流传过程中出现文字错讹并非没有可能，但只能在不存在它解的时候使用。

总体来说，“尻神”最令人质疑处在于"尻”在人身中的地位。尻作为身体部位，一般 指的是脊柱末端，或肛门，或臀部。尻之与神，似乎是一贵一贱，地位悬殊。

但是，明人王逵却有另一番说法。

尻神之说，北方尤重之。且人一身各有神，而独取尻者，何也？盖人头员法天，足方 法地；尻者，尾瓶也，居脊骨之窍处，任一身柱骨之重，而当百骸之中，法乎人。所以独取 此以喻意。Il

也就是说，如果头对应天，足对应地，那么尻支撑着脊柱，居于骸骨中央，则对应着 天地之间的人。

这里的头、足、尻对应着天、地、人三才的空间组合。而《庄子·内篇》则以首、脊、 尻形成了一条时间链。该书记载：

子祀、子舆、子犁、子来四人相与语日：“孰能以无为首，以生为脊，以死为尻，孰 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，吾与之友矣!”

子舆于病中更提出了尻轮神马之说。

化予之尻以为轮，以神为马，予因而乘之，岂更驾哉？ ।

“尻轮神马”就此成为随心所欲遨游自然的典故。吕注称：“以无有为首，以生为脊， 以死为尻，神则转之者也”。祥道注云：“首与脊尻高下不同，而同于幻形；无与生死去来不 同，而同于幻事。此所谓死生存亡一体者也”。2两注均把从首经脊至尻喻为从无到有再到无 的人生过程。在这里，尻是人生的转折，就是死。

我们虽然不能断言尻神即是死神，但是，无论是王逵的尻人说，还是祥道的尻、首、脊 等同，都清楚地表明“尻”绝非无足轻重。

然而，还有一种可能性存在，就是“尻神”禁忌是“人神”禁忌中的一种。原因有三： ①人神禁忌远较尻神为多。人神禁忌分九部、十二部、十二建、十干、十二支、干支、四季、 逐月、逐日、逐时等多种，而尻神禁忌只有九宫较为常见。②人神禁忌较尻神出现为早。人 神禁忌在《肘后方》中即以提及3,在唐代已很流行；尻神禁忌则以《太平圣惠方》收载的 《黄帝明堂灸经》为较早、⑶九部人神禁忌与九宫尻神禁忌很相像，均是以九宫八卦图对 应身体部位，从坤位开始，顺时针推行。两者的区别仅在于部位与卦象的对应不同。因此， 九宫尻神禁忌有可能只是九部人神禁忌的另一种推算.

触犯了人神与尻神禁忌的后果，后世医家多语焉不详，总结起来大致不出3条：一是丧 命，二是生痈疽，三是病不愈。北宋《铜人腌穴针灸图经》载"避忌人神之图”，最外圈即 逐日人神禁忌及其后遗症，远为广泛具体。现整理如下：

一日足大指厥阴分，刺之，发射踵。二日外踝少阴分，刺之，筋经缓。三日在股少阴 分，刺之，少腹痛。四日腰太阳分，刺灸之，腰偻无力。五日在□太阴分，刺灸之，舌强. 六日在手阳明分，刺灸，咽喉不利。七日内踝少阴分，刺灸之，阴经筋急。八日手腕太阳分，

1    （周）庄周.庄子南华真经.内篇.大宗师第六.见：百子全书（下）.影印本.杭州：浙江古籍出版社， 1998. P1381.

2    （宋）褚伯秀撰.南华真经义海纂微.卷十七.见：四库全书（1057）.子部.道家类.PP166-7.

3    （唐）王然.外台秘要.卷二十九.灸疮方四首.影印本.北京：人民卫生出版社，1996.P792.

4黄帝明堂灸经.卷上.胡侍郎奏过尻神指诀.见：（元）窦桂芳集.黄帝明堂灸经灸膏肓腌穴法子午流 注针经针经指南.北京：人民卫生出版社，1983. P8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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刺灸之，腕不收。九日在尻厥阴分，刺灸，生多疾结。十日背腰太阳分，刺灸之，腰背无力。 十一日鼻柱阳明分，刺灸之，齿面肿。十二日发际少阳分，刺之，令人耳不听.十三日牙齿 少阴分，刺灸之，气寒.十四日胃脱阳明分，刺之，气胀。十五日遍身，不补不泻，刺灸大 忌。十六日在胸太阳分，刺之，主逆息。十七日气冲阳明分，刺之，难息。十八日在股少阴 分，刺之，引阴器痛。十九日在足阳明分，刺灸之，发肿。二十日内踝少阴分，刺之，经筋 挛。廿一日手小指太阳分，刺之，手不仁。廿二日足外踝少阳分，刺之，经筋缓。廿三日肝 足厥阴分，刺之，发转筋。廿四日在阳明分，刺灸，咽中不利。廿五日足阳明分，刺灸之， 胃气胀。廿六日在胸太阴分，刺灸，令人喘咳。廿七日在膝阳明分，刺之，足胫厥逆。廿八 日在阴少阴分，刺之，少腹急痛。廿九日膝胫厥阴分，刺之，筋'痿少力。卅日阳明分，月 空亡，不泻，禁不治。2

从上可知，触犯人神的后遗症主要是人神所过部位附近发生相应的身体疾患。

对人神禁忌在时间上的相互交叉，后世医家多避而不提，只有《医宗金鉴·刺灸心法要 诀》将四季人神所在解为“人之神气初动之处”。3

更多医家的态度则或主张从权，或干脆质疑。

南北朝人刘涓子说：

夫身者，神之室也。有病且须及时针烙救疗，不得推算年命，避忌人神。况人神与身 洞体，体既有苦，神何以安？ [12] [13] [14] [15] [16] [17] [18] [19] [20] [21]

也就是说，形神一体，身体有疾，人神不安。

高武干脆说人神尻神之说不足信，是“后世术家之言”。6杨继洲则认为只需要遵守尻神、 逐日人神禁忌及见于《素问》的四季避忌即可。7薛立斋认为“疮疡气血已伤，肌肉已坏， 宜迎而夺之，顺而取之，非平人针灸之比”，因此不需要遵守禁忌。8孙思邈9、杨继洲10等 人主张急症时不必避忌。杨继洲在王会泉妻案中打破了人神禁忌巴薛立斋在苏子遇妻案中 打破了尻神禁忌1,病人皆获痊愈。

由此可见，尽管古代针灸医籍中多提到人神、尻神，但对其内容以及实际运用，仍有许 多不同的意见。明季以后，对人神、尻神持否定意见的医家日多。时至今日，人神、尻神在 针灸学临床领域已经失去地位。然而，它们承载的文化意义及其对针灸学术史产生的影响依 旧值得引起我们的注意。

1 （宋）陈自明编，（明）薛己校注.外科精要.卷中.辨痈疽阴阳浅深缓急治法第二十五.北京：人民卫 生出版社，1982.PP36-7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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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肖昌云.针灸人神禁忌学说研究.硕土论文.北京中医药大学.2007. P16.

[2]   （隋）巢元方撰.丁光迪主编.诸病源候论校注（下）.卷四十一.妊娠候.北京：人民卫生出版社，

1991- P1184­

[3] （宋）赵佶编.圣济总录（下）.卷一百九十九.神仙去尸虫上.北京：人民卫生出版社，1982. P3254.

[4]神之五道即天、人、禽兽、薜荔（饿鬼）、泥黎（地狱）。

s老君太上虚无自然本起经.见：（宋）张君房纂辑，蒋立生等校注.云笈七签.卷十.北京：华夏出版社,1996. P52.

[6] （清）李光地等奉敕编.御定星历考原.卷五.见：（清）纪啊、永珞等编纂.四库全书（811）.子部.术 数类.影印本.上海：上海古籍出版社，1987. P86.

[7] （明）马前撰，田代华主校.黄帝内经素问注证发微.本病论篇第七十三.北京：人民卫生出版社，1998. P695.

[8] （清）赵濂.医门补要.卷下.医案.上海：上海卫生出版社，1957. P97.

[9] （明）高武.针灸聚英.卷三.胡侍郎奏过尻神指诀.上海：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，1961. P216.

[10]李戎.针灸“人神禁忌”学说中的“尻神”辨误.中国针灸.2002, 22 （8）：571.

[11] （明）王逵.蠡海集.人身类.见：王云五主编.丛书集成初编（1345）.北京：中华书局，1985. P7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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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筋：原作“肋"，今据文义及字形改。

[13] （宋）王惟一.新刊补注铜人腌穴针灸图经.卷三.避忌人神之图.影印本.北京：人民卫生出版社，1956. P31.

[14] （清）吴谦等编，郑金生整理.医宗金鉴（下册）.卷八十六.编辑刺灸心法要诀.四季人神所在禁忌针 灸歌.北京：人民卫生出版社，2006. P1931.

[15]身：原作“神”，今据文义改。

[16] （宋）王怀隐等编.太平圣惠方（下）.卷六十一.痈疽论.北京：人民卫生出版社，1982. P1903.

6针灸聚英.卷四下.附辨.P292.

[18] （明）杨继洲.针灸大成.卷四.人神禁忌.北京：人民卫生出版社，1990. P144.

[19] （明）薛己.外科枢要.卷一.论疮疡用针勿忌尻神.见：（明）薛己.薛己医案选.北京：人民卫生出 版社，1983. P163.

[20] （唐）孙思邈.千金翼方.卷二十八.针灸宜忌第十.影印本.北京：人民卫生出版社，1983. P338.

[21]针灸大成.卷四.人神禁忌.P144.

"针灸大成.卷九.医案.P373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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